秀子小姐為淑姬心動：這樣下去也很好（就算要在一群變態男面前朗讀書刊，就算要跟假伯爵結婚），只要能和妳在一起。
先前討厭其他國翻拍Sarah Waters的《指匠情挑》（ Fingersmith） ，《指匠情挑》是Sarah Waters維多利亞社會小說第三部曲，也是這系列著壓卷作。2002年首度入圍Mann Booker文學獎決選名單（後來她每寫一部，就入圍一部，我認為後來的小說沒有真情），私心認為英倫古裝劇唯有BBC才是正宗，SHOWTIME可以走偏門玩架空、歷史人物偶像搖滾化；ITV拍一、二戰時代劇已是上限了。
《指匠情挑》2005年首度搬上螢幕，三小時的電視電影，從容吸收原著，老中青三代演員貢獻演技水準，導演、攝影美術指導含蓄而綿長，飾演深閨大小姐Maud Lilly的Elaine Cassidy，天成的少女氣息，當時還不是柏林影后的Sally Hawskins演女僕Sussane Trinder，完全被忽略。從女僕的描述版本裡Elaine Cassidy絕似深閨無知小姐，而且《指匠情挑》根本是她此生最佳演技，累積的少女路線表演 （她的入門四大片全演少女）渾然天成，微微一笑的冷意絲絲卻凝聚爆發力，倔強決絕又惆悵情殤，嘴角上揚的弧度極端迷人。但她日後演什麼不像什麼，可能劇本不夠好。
韓國的《小姐》（아가씨，2016）將維多利亞中期背景移植到日據時代的朝鮮半島上，Maud和Sue這對富家千金和倫敦南區的扒手，化成日本貴族小姐秀子（金敏喜飾）和朝鮮女僕南淑姬（金泰梨飾）。有了先入為主偏見，預告片剛出來的時候，很多不順眼的地方，例如兩女在原著中幾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方便調包嬰兒以供作者鋪陳反轉劇情。可韓國版的大金明顯比小金成熟多了，三O年代的日式西洋化的朝鮮混搭也讓大金乍看不顯眼，鳥巢蝙蝠般的梳髮甚至透露著一絲古怪。人們看過《指匠情挑》原著小說、BBC三小時電視劇，大抵先啐一口再說。
發行時間順序如下：2002原著，2005 bbc，2016韓國電影。電視劇《指匠情挑》和原著一樣，故事分成三部份。倫敦南區蘭特街的小偷家族受騙子紳士所邀，找一個小賊擔任女繼承人的貼身女僕，假紳士和女僕打算哄騙小姐結婚，獲得財產後再以瘋症為由，送小姐入十九世紀的精神病院（進去就出不來了！），小姐、女僕、小偷家族和紳士各懷鬼胎，三個視角陳訴心計。韓國電影《小姐》也是三個視角──起轉合，裡頭的第一個女僕視角了無新意，騙子紳士變成假伯爵而已，而且劇情節奏太快，女僕激進愛上小姐，陪睡賠上整個人進瘋人院，然而到了第二部小姐視角時，劇情反轉更上一層，鏡頭轉自小姐自白童年的變態教育，鏡頭悄悄自日式紙門孔洞窺視（伺）女僕淑姬始，接著相似第一部的情節彷若生出豐勻的血肉，小姐的所有心機一點一滴累進，增加更深層的心靈感受與面部表情；到了第三部伯爵視角將三人的陰謀套路、性格心理全攤開來。許多人以「羅生門」敘述形容《小姐》結構，然則每一種視角並非真正推翻前言，近乎補述幽微，寧可說是俄羅斯娃娃般的精致細膩，先是小型玩偶巧物，再來中型明瞭，最後全貌放大，也就是第三部伯爵視角才完成一齣連環套，完整表達導演的二元論述—用大量符碼對立與映襯：美/醜、貧/富、日本/韓國、女女、男女、真心假愛、善良邪惡…。
相比BBC擬真還原，導演朴贊郁幾乎去皮存骨，在Sarah Waters的原著上貼了一張東方的美人圖，小姐居住的三種風格大宅，衣物有著日本鬼片氣氛(窺探淑姬那段，從紙門慢慢的批髮屈身站起來，是貞子吧?)。以二元分說主架構，刪除女嬰調包騙取遺產情節，當然原著安排有救贖、母愛意味，因兩者對於「小姐」莫德Maud和秀子的人設不同，因此《小姐》故事到了第二部份完全偏離了原著小說，也冏異於BBC《指匠情挑》，然而電影最精彩之處便在於小姐和淑姬兩下有了心，對襯的效果震撼力甚於原著。BBC版取鏡很明顯厚愛Maud，而朴贊郁將其原韓語片名《小姐》，在國際發行卻是《下女》(the handmaiden)，公允地讓兩者分庭抗禮而輝煌相映。
在《指匠情挑》裡（小說和原著密合，故以下以小說論）莫德心高氣傲，舅父的變態讀書會乃至於紳士獻計謀，她試探Sue之餘，常自比於倫敦生活，「假若蘇那樣的人都可以在倫敦生活下去，那麼她也可以」；兩人換穿衣物假扮小姐，莫德揣測「她有時候也可以很像我」，存心陷害sue代替她被關進精神院。她想像的世界先是逃離舅父，再來才是兩人雙宿雙飛，對於自由的渴望甚於一切。Sue並非決情背恩之人，正因為賊窟養母的「特別照料」和老窩一窟賊的競合關係(丹堤還好，約翰常落井下石)，更重要的時代氛圍反對同性愛戀，關鍵時刻她選擇了自己的原生環境。要不是Sue繾綣一宵不肯認情，再加上逃避Maud新婚夜的赤裸表白，《指匠情挑》或者因此改寫。
韓國影片裡的日本富有孤女和泉秀子與朝鮮女僕淑姬的關係簡單直接得多，可以說是小姐的受虐教育比Maud慘絕人寰，秀子的性格有Maud的陰沉乖離，也多了一絲絕望脆弱，Maud恨舅父，逃脫之夜首要任務便是親手一刀刀劃破舅父珍藏的黃色書刊；和泉秀子不敢恨亂倫侵產的姨父、更多受創驚怖，直到淑姬知悉內情替她出氣毀書。她的人生除了被姨父逼死，不就是為了淑姬而死。淑姬體貼的照顧觸動內心，她便將全副相思全繫在親切的淑姬身上。「書中說的伙伴就是這樣吧？」整棟大宅曾經愛她的姨母(文素利飾)被姨父凌虐至死，她時時恐懼戒慎，不存逃離之心，長期在姨父的私人讀書會朗讀兼cosplay色情插圖，男性貴族意淫秀子冰冷死寂的覆誦，秀子跟人型芻偶無異，只不過刺激姨父拍賣黃色書刊買氣，壓根不敢想像比後山遙遠的地方(maud則反是之)，縱然不想嫁給姨父，她想到自盡，直到假伯爵的調包之計言之鑿鑿，隨著淑姬到來而成形，爾後隨著淑姬的溫存，秀子改變心意暗示告白，膽小的期盼試探「可以答應不要拋棄我嗎？」、或是「就這樣（被拘束在深宅cosplay、為變態讀書會朗讀）也很好，只要有妳在身邊。」淑姬違心勸說秀子出嫁，哄騙她將來有一日會愛上假伯爵，秀子絕望投繩自縊，在此劇情急轉直下，淑姬懺悔抱住上吊的小姐，兩人開誠布公，生死相依攜手出逃，衍生第三部的計中計，不僅聯手人財兩得（淑姬十七歲，人財兩得還出國旅遊，了不起的成就），順便也讓加害者自相殘殺，終極復仇大快人心。
《小姐》等同彌補《指匠情挑》遺憾，讀者希望Maud和Sue在第一部能誠實坦白。不過同性愛戀在一八六0年的倫敦如此艱難，在一九三0年的日殖朝鮮也一樣不容易，朴贊郁以Sarah Waters的原著啟發，盡其可能讓影片中呈現所有討好的、可喜的橋段，淑姬的生長環境裡有著情同手足的賊窩好伙伴，從聯手寫信策動家族來救人，養母和一群朋友不屑姨父強娶秀子的傳言，以及養母安慰淑姬母親死因，顯示這個家族盜亦有盜，不同於Sucksby家，所以淑姬和秀子可以盡情的在大草原奔向黎明曙光，暗示著兩人前程大好。出逃深夜淑姬一馬當先翻牆過去，秀子羸弱，淑姬折返墊上行李箱攙她站上地界矮牆，也象徵她們跨越彼年世俗道德的邊境。再者，秀子的蒲柳之姿（尤以和服襯拖金敏喜的修長體態），與淑姬的魯直善良（金泰梨的眼角有掖不住的笑意），她們秀子/淑姬不曾質疑愛情條件，彷彿就是這麼自然而然的喜歡上彼此的一切，不在乎身份、階級、國籍以及性別等條件（加長版的臺詞很好笑：＂唉呀～小姐讀書可以拿女博士了＂，淑姬是文盲不知道小姐讀什麼書），磨牙的經典橋段被安插在伺候小姐入浴，氤氳蒸騰的氣氛鼓燥著，小姐說過大宅是陰冷黑暗的地方，澡室則暖烘烘的，情欲一觸即發。
人設不同，背景時代各自代表國家的時代意義。Sarah Waters原著設定Maud和Sue同年同月生於一八四四年，（依Sucksby的口述回憶），趕在女嬰年滿十八歲生日繼承遺產前真相大白（電視劇改為二十一歲），Sue才是大宅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其母不願意讓孩子受到她一樣的悲慘命運，許以一半財產交換Sucksby的女兒Maud代替，讓父兄抱了Maud回去，本意原是典型的真假千金肥皂劇，可是筆力有如Charles Dickens再生，(蘭特街lant street宵小和紳士對談扒竊詐欺)。女嬰十七年後，正是大英帝國John Stuart Mill於一八六一年出版《論自由》，他反對維多利亞時代矯善，呼籲個人的行動、思想自由，Maud和Sue可以說是這股現代彷古/返古的自由代言人，振呼女權。朴贊郁的一九三0日據朝鮮就藉由兩個假的韓人歸化日本之口：「日本很美，朝鮮很醜…美是殘酷的」，姨父和假伯爵所謂的美和愛皆出自虛偽、脅迫、虐待而生的快感。在第一部女僕視角，淑姬去接小姐讀書下班，偌大靜謐堂皇的色情書庫，運鏡快速在軌道車推近，全景如黑影籠罩，和泉秀子蜷在榻榻米上，施之他者的痛苦更是不堪，後來淑姬小侍女闖入地下室瞭解真相，虎虎生風抄起鐵尺一把敲碎蛇像，雖然不帶有年份的正規宏旨，粉碎父權張力十足。
朴贊郁過去的「韓國」作品以嚴肅沉重思辯著稱。《小姐》在《指匠情挑》之後上映，等同二分之一已劇透，內容也較一目瞭然。然則這部東方美人圖無論成色構圖取景攝影配樂光影時而陰鬱迷離，時而驚悚游疑，慢慢醞釀小姐女僕洶湧的情意，配上金敏喜的天然嬌魅的口白，很容易什麼都變成微言大義，看完影片之後，必須承認朴贊郁的幕後班底各個身懷絕技，將一部千金小姐私愛撕逼男子拍得像藝術珍品，不僅畫面對稱，對白一個接一個呼應，小姐和下女各具風采，雙金成功圈粉無數。至於被韓國電影分級到十九禁，票房可惜衝不上去，BBC倒是拍得很節制，電視劇劃入15歲保護級。
題外。
1.我猜想《金瓶梅》大概是中國小說史上最成功的同人誌，那麼多人寫小說續集，只有《金瓶梅》跟原生本《水滸傳》齊名。電影裡文素利朗讀片段勝過金敏喜，她的聲線平衡起伏，金敏喜的聲音酥軟嬌膩。尤其淑姬抄起鐵尺揮搗蛇像時，小姐旁白：「到了冬天就用偷來的錢包編織大衣的女賊，她的女兒是扒手是騙子，來毀壞我生活的救援者，我的玉子，我的淑姬」，這口白金價當淑姬是蓋世英雄。
2.演變態姨父的趙震雄復胖好可愛。圓滾滾真難想像是戲中舔筆尖的黑舌頭姨父，還收藏了kama sutra。(符合印度片宗旨嗎？)
3.Maud後來自己寫書賣書，”寫得好就賣得多賺得多。”果然女中豪傑。淑姬和秀子逃到中國上海，十年後上海即將成為孤島，恐怕希望無多。幻想她們那時遇見亂世的張愛玲，會變成什麼畫面？
4. 片中男性角色平面，似乎賊窟的男人正常一點。小偷全家族笑看秀子易男裝拍照，和樂滿意，觀念開明。
5.秀子應該沒料到送來的女僕對她好，假裝發惡夢試探，淑姬衝進房間安撫她，唱歌謠哄她入睡，自己深陷其中；小說和電視劇的Maud讀太多書，每晚真正惡夢，sue才陪睡。sue比較馬虎、缺心眼。
6.金泰梨演十七歲的女僕淑姬，二十七歲的她刷新了蘿莉的年齡上限，臉龐非常稚嫩，每次仰望小姐時，好像柴犬。
多書，每晚真正惡夢，sue才陪睡。sue比較馬虎、缺心眼。
7. 倘若當初人物設定是同年同月生的嬰孩調包，第一個想到的配對是五兩情侶的大文小文。導演朴贊郁的電影尺度大，大小文的影視位置和形象大概不會接戲。不過大小金真的很般配。效果非常好。全裸不帶半點色情。金泰梨的眼神極為清澈，而金敏喜充滿風情。
留言列表
小日子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