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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年的海島布局：讀＜克澎湖＞1683和＜孤拔元帥的小水手＞1884

詩文

獨承恩遇出征東，仰藉天威遠建功。帶甲橫波摧窟宅，懸兵渡海列艨艟。

煙消烽火千帆月，浪捲旌旗萬里風。生奪湖山三十六，將軍仍是舊英雄。

正文

縱論十七世紀的臺灣史，最知名的父子檔除了鄭成功和鄭芝龍，鄭成功和鄭經之外，再來就是施琅父子檔。鄭家祖孫三代奠定東寧王國貿益及軍武國防，由於大清帝國和大明帝國的政治立場，鄭經自創東寧王國，相關事情僅能隱寫伏筆，官方文書盡力不提；相反的，平定臺灣則為康熙龍廷大業，施家父子檔留詩，乃是歷史戰役上成功者的大多數表現。

    施士綸歷經康熙朝，官譽極佳，視民如親，漕運事宜，與其說他是官家子弟，不如說家學淵源—既是能吏也是幹吏，賞善罰惡史不絕書。清末付印的公案小說《施公案》便以他為主角，沿襲形象，輔以中國探偵文學筆法，將刑事、民事、情理合而為一，而且加強小說張力，將一個體魄健康的青壯年人，變成歪嘴、斜眼、瘸腿的「十不全」卻機智百出斷案如神，大概有鑑於清末貪官污吏橫行、皇親國戚庸碌，人們寄望於反智、反常，撥亂反正可多點希望吧！

二、十不全的小九九

　　野史的十不全和官方的施世綸一分為二，施世綸真實樣貌如何，由他的詩文可窺一二。他第一次和臺灣沾邊，而且的的確確沾到了「島嶼邊緣」，正是康熙二十三年(1683)的清軍征臺大戰。施琅統率大清帝國的海軍與東寧王國將領劉國軒的部伍在澎湖鏖戰，兩人皆是行伍出身，論年齡資歷，施琅長於劉國軒八年，兵戰必有勝敗，施琅成功取下澎湖，搶下攻臺灘頭堡，面對子侄親屬命喪於鄭成功之手，施琅此次搬師回臺，頗有伍子胥興吳滅楚的狠勁。身為施家第二代，施世綸和施世驃領命與父共同出征，行伍歷練，尤其施世綸的哥哥過繼出嗣，他等於是施家政治接班人。公案小說的十不全精明幹練是小說者虛構筆法；那麼＜克澎湖＞一詩出自主角親手，則可代表施世綸的心思底蘊。

   白話直譯詩文，「我爸爸運氣好，有幸碰到千古聖君，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仍在世，不可用諡號稱為世祖）命令我爸爸帶兵出征。由於領導英明，我們這些海軍健兒橫掃鄭家叛亂集團匪窩，我們船艦更深入海盜敵營，將他們的老巢翻過了一遍。海面上風帆跟《三國演義》描寫的差不多，借東風火燒連環船，鄭匪克塽軍隊被打得落荒而逃，哈哈，幸好有天子恩德保佑，我們硬是拿下了澎湖大小三十六座島嶼，我爸爸雖然老了，還是很威猛咧！」

所謂的澎湖「三十六島嶼」。取自formosa studio 2010年重繪。

三、孤拔元帥的小水手

    兩百零一年後，時值西元一八八四年，大清光緒年間。清法戰爭在越南交兵，彼時是世界史上的第二波大航海時代，也可稱之為歐洲列強的帝國主義侵略時代。法國進逼東方各國，法國在越南的陸戰連連受到清軍掣肘，決定採用延長戰線，從海面封鎖臺海、牽制陸地，起先選擇標的為臺灣基隆，攫取基隆煤礦動力，進而封鎖北臺滬尾(淡水)經濟，大清帝國便不得不讓步商量。「大清的水兵」一向是十九世紀末的笑話，事有例外，孤拔（Anatole-Amédée-Prosper Courbet）率領的遠東艦對居然被清軍襲退，年底改行海上封鎖。

　　孤拔帳下有位十四五歲的少年—Jean L.。他失學從軍，文字表達辭不達意，卻留下清法戰爭的第一手資料，一封封書信越洋而來，向故鄉的親友門交待進攻路線：福州、基隆、淡水、石浦、諒山、涌江……，直到他崇拜的孤拔元帥於澎湖病歿。Jean少年心性，花花世界的誘因仍在，所以讀者看到Jean講述靠北臺灣海岸時，因採買被英國商行、臺灣商人敲詐，順利佔領澎湖後，釣魚、補魚、吃海參，猶不忘加註澎湖的西班牙文島名les Pescadores(直譯為海鮮群島)得了便宜還賣乖:「沒有了，再也沒有了西班牙名字、中國名字或德國名字，那是不折不扣的漁人群島(Les Pecheurs)，發兵攻打澎湖又花了長篇大論：

　　元帥對佔領福爾摩莎和基隆從來就不喜歡過，他深信北京的朝廷實際上一點都不在乎，而這次遠征的結果，艦隊和登陸部隊都被牽制得無法動彈。……後來他（孤拔）有了一個以貨易貨的主意，不拿福爾摩莎而去拿澎湖，當然，條件是把一邊安頓好之行，才放掉另一邊。　　

　  ～摘選自鄭順德先生譯作《孤拔元帥的小水手》（Le musse de l’Amiral Courbet）

  　Jean長於海上，他認為澎湖的「天然的小島嶼，很適合防禦工作」，不過實情是「我們以為中國人會拼死拼活的抵抗，我告訴你，我們都搞錯了。」 孤拔元帥認清澎湖的戰略地位，拿下臺灣之前，必先取得澎湖，以澎湖為籌碼。兩百年前施琅也走這路線，先切斷澎湖，再將臺灣孤懸外洋，臺灣人心惶惶，最後東寧王國接受招降。孤拔的小水手Jean得意洋洋：「他們給我看一個文件，還准許我拷貝，現在讓你看看船上的命令如何表達」:

　　二號和三號崗位：從側面奪取媽宮堡壘的炮臺。

　　四號和六號崗位＂在射程範圍內攻打媽宮的北堡壘，並從側面攻打荷蘭碉堡。

　　五號崗位：從側面攻打北堡壘和荷蘭碉堡。

    七號和八號崗位:在靠近射程的範圍內，且能避開北堡壘射擊的條件下攻打平嶼(四角嶼)上的堡壘和荷蘭碉堡。

    九號崗位:從側面攻打平嶼或內垵小池砲臺。

    十號崗位:攻打圓頂牆垛的北波和中間地峽以防止部隊進駐或逃跑。

    十一號崗位:攻打沙地峽以阻檔中國的軍隊。

    十二號和十三號崗位:在射程內攻打內垵小池砲臺。

    十四號崗位:從側面攻打小池砲臺。

　　參照法國出版時的澎湖地圖，詳見駁火射程。小水手並非高級軍官，自然無須向上級彙報，然而職位輕微，事必躬親，交火歷險必是第一手資料，小水手Jean沉浸在勝利的凱歌之中，經過上級布署，輕飄飄讚美媽宮港一如母國的「布列斯特」或「羅里昂」（Brest o Lorient）港口。

 《孤拔元帥的小水手》附錄澎湖地形圖。　　

四、清法角度

       難道兩百年時差，施不全落伍、Jean進步？身份地位造就兩人下筆的分寸。施世綸奉命出征，官職在父親之下，澎湖海戰的主力部隊在父不在他，亦不能擅權越級奏報，施琅撰述《靖海記事》回憶這場決定戰役，鉅細靡遺講述搶進花嶼、貓嶼、銅山島、八罩島，外虎井嶼、桶盤嶼過程。船艦分為三路。

中路：共有56艘船，分成8隊，每隊有7艘船。由施琅親自指揮，作為主力進攻娘媽宮。

右路：共有50艘船，由總兵陳蠎等從澎湖港口東側東蒔攻入雞籠嶼、四角嶼，之後會合中央部隊夾攻鄭軍。

左路：共有50艘船，由總兵董義等從澎湖港口西側內塹攻入牛心灣，讓鄭軍誤判清軍要在此地登陸。　　

　　　　　　　　　　　～　見維基百科「澎湖海戰」條目

　由中國大陸而來的視角，上為臺灣，下為澎湖，請比對下文的靖海侯行軍路線。取自數位方輿http://digitalatlas.asdc.sinica.edu.tw/index.jsp

　　　　　　　　　　　　　　　　　　施琅的《靖海紀事》　

　　靖海侯施琅的戰略報告並不遜於孤拔元帥。兩方戰術布局一樣，主力部隊一定要先拿下媽宮港。(上文施琅主力部隊以及法國遠東艦隊二號到六號崗位任務)。施世綸一生穩乘宦海風濤，戰敗失誤要為父、「為尊者諱」，身為下屬則要適當「錦上添花」與「歌功頌德」。小水手沒有身份包袱，加上個人書信的主觀因訴，大可可盡情發揮，清法澎湖海戰一事在外國人筆下，自然歡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