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電影 Movie kya hai ?

　　翻拍史詩劇需要勇氣，勇於挑戰古典新說固然令人印象深刻，驚奇不合理卻不符合觀眾期待。《暴風雨》和《小人之死》以及為數眾多的新編舊事之所以成功，在於字裡行間挖掘文本、重塑角色，意即另一種角度看待故事，合情以至鞭辟入理。比方《暴風雨》為擄走Miranda的「野人」Caliban發聲：「我那時敬愛你，獻上島上極品，清泉鹽井沃壤大地」可外國人踏上原始島嶼鄙夷島人野蠻不文，繼而掠取資源，一民族一文化，其實正義的使者也不見得高貴文明幾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示威兼抱負，多少年來此文本經得起多角度深論申義。Mani Ratnam的新本《惡魔傳》就算不能和正本《羅摩傳》分庭抗禮，導演想大破必得銀鉤鐵劃、面目深刻方臻大立之境。本部電影採擷全本《羅摩修行》七篇中的＜森林篇＞（Aranya Kanda）、＜猴國篇＞（Kishkindha Kanda）、＜美妙篇＞（Sundara Kanda）以及＜戰鬥篇＞（Yuddha Kanda），將羅摩（Rama）和妻子西妲（Sita）流放森林十四年縮短成森林復活記十四日，配上警官營救愛妻、斜倚雨林撫物思人，頗有天上一年，凡間一年之憾。按印度教義Vishu毗濕奴謫入凡間多次轉世，羅摩王子本生經文可以轉世成不同身份，成為一方之長的警官Dev（Vikram飾）並不辱沒，而作為電影主要論述與敘述背景的＜森林篇＞安插不失分毫，每個主角來歷均找得到前身：森林治安官Sanjeevani （Govinda飾）脫胎自猴王哈努曼；警隊口口聲聲必繩之以法的魔人（Raavan）音近Ravan，為一方之霸主Beera（Abhishek Bachchan飾）；王后西妲化身警官嬌妻、傳統舞蹈教師Ragini（Aish飾）；愛慕Rama的羅剎公主Surpanakha成為Beera繼妹Jamuniya（Priyamani飾，又一個Iyer族人，本片演員單上竟未列名*）。

　  角色相似，再加上故事情節雷同史詩，要觀眾改變積習並不容易。本傳千年史譯、文筆匯入印度神話海洋，羅摩忠孝仁愛鍛練苦修，十四年證驗正道，身登大寶、國家大治。導演的《惡魔傳》正邪易位並非在疑處疑慮，其實已完全偏離故事，名之《羅摩傳番外篇》更恰當，藉初始神話架構、重寫一角，方行撥正反亂。Ragini質疑丈夫Dev和其同僚對話可見主線脈絡：「倒底（Beera）是歹徒惡魔，還是俠盜羅賓漢？如果是歹徒就逮補歸案！」諸村村民似乎和Beera一家往來自在，警方調查Beera，人們紛紛讚美Beera神人之壯奇：「他可以同時在十個地方出現」、「他有十種心靈、十種樣貌」、「他是個詩人」、「他善長音律」、「他待人親切」…，這十種面相延襲史詩畫軸形象—「羅波那十首魔王」，換成人人稱道的優點，那麼倒底是不是必要的惡勢力？倘使吏治並不敗壞，不由Beera以惡懲惡，達到微妙的恐怖平衡，Beera僅僅是惡勢力，Raavan逼迫小老百姓妥協讓步、忍氣吞聲，然而魔王Raavan（亦Beera Munda）出現的魁梧勇力、家族責任、一言九鼎，又無法相應在：「對某些人而言他是惡魔，對另外一些人而言他是天使」，一則問題遲遲未決，倒底哪些人對他敬若神祇？Beera行經之地，十室九空的竹舍茅廬哭喊家園，也有一群赴湯蹈火的兄弟在重溟幽冏建寨自得其樂，對家人兄友妹恭並不代表推己及人，十首十面相，Raavan不知定位何處。總不能說頸部中彈，一時善意溫和，一時凶性大發。

同等矛盾，警方既認定師出有名，Dev慷慨激昂於就職大典上義正辭嚴，但選擇暗槍殺人，竟在Beera家族婚禮大典上未審先判，甚至非法拘捕Beera繼妹Jamunia，輪暴姦污至女方投井自盡，引發Beera和村民合謀報仇，挾持Ragini，Dev同嚐失去摯愛之慟。故事盡情向Raavan賣好，故而Beera（歹人）家破人亡擄人控御無卸可擊的亡命豪邁氣勢，至少羅波那（Raavana）在愣枷島上（Lanka）稱王，見色心意劫走佳人西妲，證據榷鑿。今本換成復仇記以牙還牙，Beera並非淪為餓鬼道之魔物(Raavan)，親族之愛，英雄一方，善待人質，反倒混淆，直教人朝拜頂禮修羅波羅那了（Raavana、Raavan、Beera Munda）

盡情賣好，等於肆意毀壞羅摩原有形象。現代羅摩修行和現代西妲森林求生記，在不疑之處疑他，有更多的發展想像。西妲歸嫁羅摩王子，與夫弟共患難，富貴茍難圖，幽人林下風，直到魔王破壞三位神祇人身波折般的苦煉，哈努曼變身營救，王妃親歷婆羅門與剎帝利合而為一的修行，堪稱醇美道德化身。史詩安排她接受丈夫、臣民接二連三的貞節質疑，西妲許願地烈焚身之苦，以證明己身清白。心夷閒若、苦難險象、貞潔考驗三部曲，固然為古詩壯奇彩瑰麗，西妲倒像成功王者那位蒙面噤語默默支持良人的丈夫，有難同當，要富貴同享之前，羅摩還請她先證明無瑕缺，結褵十數載，有這麼不及格的丈夫，最後西妲不得不、也總算有自己聲音，方才譜畢這曲大氣磅礡的《羅摩傳》交響篇章。

西妲轉世至現代，她洞見轄區問題，但丈夫避而不談，被擄走的十四日，西妲不斷質問這些法外之人、懷疑所聞事件，與其說西妲被說服而對Beera產生「有朝當作大哥女人」的微妙情愫，倒不如說，她一一拼湊出事情原貌，自己判斷，轉而動搖過去公認的正義何在？（畢竟她生長於中上社會，屬於可判生死的階層），大雨佇立毗濕奴巨石臥像前，聽到諸神不仁Jamunia絕命，她不禁淚眼迷濛。Ragini的勇氣來自不惜大破大立，一開始縱身跳崖求死自了，而不願成為要脅棋子，以今日之我抗辯昨日之我；以昨日之死，而獲今日之生，Beera在Regini縱身躍下萬丈深崖前，興許看清Jamunia婚禮時明知不可但橫心求死屍諫的同理心，此後Beera表現皆罪不及妻孥，有別先前報復，更大異於Dev警官爪僚淫行。電影處理時透過與稚兒戲水，巍峨立於皮筏上的Beera望著無盡環圈的Ragini，Ragini既尷尬又甜澀，兩人眼中你我形影快速交替難分捨，透露絲點情意先聲，但也象徵瞬間移形換位，身份正義/邪曲分野難。因此改寫Regini和西妲王妃心境轉變成為本片另一主線，人們動輒談著原諒被害人很容易，但能不能做到才是問題。不論現代、古代、西妲、Ragini都是被害人，何至於原諒一語，應該是安慰心創。Regini不容易歷劫歸來，面對丈夫冷言質問，她不惜中途拉鈴下車，義無反顧，知道自己身份地位、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有權抗辯，她要清處來龍去脈，西妲王妃當年尾隨羅摩王子時，平板蒼白、地烈火燒不就是所有《雜記》枉死的已婚女＜六月雪竇娥冤＞、＜東海孝婦＞，要身殞悲壯才能喚起讀者眥目拊掌。Ragini從被劫、臨刑、自盡、逃生、重出生天層層關卡擲地有聲，甚至赴約親問Beera謠言何起，氣傲也不愧為一國之后。一國之后尚如此，現代王Dev涉水浚谷、層曲、深入密林、翠幄，他對妻子情長意重，在公平正意的談判心戰喊話下，則狠毒辣手，他不改機巧為人：「如果不是抱著我的妻子，這雙手就是一雙警官持槍執勤之手」，就算營救Ragini，他不惜利用妻子，藉傷妻心，尋線設陷亂槍格斃Beera—魔王，Dev也透露位高權重的手段，引Beera上鉤，死前Beera墜谷朗笑，那麼Raavan又是誰人？這本番外篇《惡魔傳》又希望滿懷期待的觀眾在改寫得面目全非，左放流矢，右控楛矢之間的文本中能得到什麼答案？

          Mani Ratnam藉由古史詩三大主角羅波那、羅摩、西妲重建一齣新森林復仇記/復活記，與舊本惡魔同名的Raavan因塑形不清，羅摩/Dev警官明人專做暗事，處處可見到影片缺乏考慮不周備，看了兩種版本語言Hindi Tamil《惡魔傳》，霧鎖重臺間Beera不改爽朗男孩笑容，欣喜重會怒氣沖沖的Ragini，兩人笑容撥雲見日般，未幾驟然依依死別，替懸而未決的新本故事寫下一筆鸞翔鳳翥諸仙下凡的怪異神通。

*後記*

 1. Tamil 版 Raavana  v.s.  Hindi 版 Raavan -- Tamil 刪除歌舞Ragini教導幼童習舞片段. 多了Jamuniya遭非法拘留警局,不肖警員惡行現形(解皮帶,語調涎沉沉...)  七月於新加坡與八月於緬甸觀影後比較. Hindi版多了幾秒Aish舞蹈,但Beera繼妹受暴篇全改為口述.

 2. 感謝金馬影展公映這部電影. 原來Hindi版飾演Jamuni的女演員名字一開場便介紹了,排於Abhi, Aish, Govinda,之後.列第四. 十一月於台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