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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rao Jaan I 勒克瑙之花自譯文I

米薩˙盧斯瓦[1]你為何挑釁我、試煉我說出前塵往事?你能從我這樣的女人的一生故事中獲得何等好處?一個不名之人終生飄散輾轉無人憐憫;一個女人的名字在今生今世成為屈辱的代稱;一個被家族視為奇恥大辱而無可家歸的人。不過你再三堅持,且聽我細說重頭。


    我吹噓祖上能得到什麼?我雙親或祖父母的名諱甚至不復記憶,回想起來唯知家住於法薩巴德城郊,是一棟磚瓦屋,坐落鄰居們的混泥土屋之中,鄰人大多是一般平民百姓,有的是挑水夫、剃頭匠、浣衣人、和其他受僱的傭人。離開我家,附近只有迪拉瓦˙汗[2]家是兩層樓住宅。


    我父受雇於芭瑚˙貝姑[3]陵寢侍衛,我不記得他的工作性質、擔任何類工作,可是人們習慣稱他為「公爺」[4]我終日與幼弟嬉笑玩樂,他極端依戀我而無法片刻分離,難以盡訴我們當時每逢傍晚父親歸來之情,我的手臂緊緊圍抱他的腰,我的弟弟則飛奔大喊:「爹!爹!」,過來扯著衣角。父親臉上會揚起開闊的笑,他愛戀地親拍我背,雙臂抱起我弟弟,親吻他。他從未空手而回,偶爾是幾節甘蔗,偶爾是印度香草糖,或者其他以草葉杯捲裝攏的糖果,我們姊弟會坐下來平分,然後慣性地爭多論少!反正他奪走甘蔗,我得到裝滿草葉杯的糖果。母親一邊烹調晚餐,一邊盡看眼底,一切有趣得緊。在我開始喋喋不休數落開始之前,我可憐的父親從不得閒坐半會兒。我總質問:「爹親,你為什麼不給我買個玩偶?你瞧我的便鞋都磨破了!你都不在意。金匠還沒替我打條鍊子 ,教我要穿戴什麼去參加嬰兒表親即將舉行的斷乳儀禮呀?我不管,開齋節時我一定要一套新衣。我就是要。」


  母親一煮食停當便叫喚我,我捧著麵包籃和香料醬汁鍋,然後攤開一疋白布充作地毯,母親忙著派食,我們一起享用,餐後再一塊兒感謝真主,當我們就寢時刻到來,父親誦唸經文、行宵禮,他早起行唸功晨禮之際,我一躍而起,一而再再而三向父親撒賴:「爹,今日別忘了給我帶上玩偶,還有,爹親,帶上多多的芭樂以及柑橘。」


    晨禮之後,父親對著唸珠喃喃自語,逕上天臺,拉開鴿舍門栓餵鳥兒飼料,讓鳥兒自由遨翔天空許久;母親同時已清掃家內且備妥早餐,以利父親盡快出門執班,母親才靜下來做些針黹女紅。我帶著弟弟到外頭巷間悠晃,或是扔下他在家門前的羅晃子樹下,跟男女童伴共戲,彼時歲月何其無憂暢快!毫不識世道險惡。我嚐遍世間美味、穿盡世間錦衣。我家家境遠勝玩伴們,對花花外界一無所知,故也無所求。鄰近地區住家就屬我們家最高,大量房間的兩側皆有寬敞陽臺,玩伴們的家僅有屋頂,甚至連堵牆都沒有,但我們的家具、廚具多於所需。我也有幾張地毯、和白色棉單可攤滿地面。鄰里屢屢上門商借東西,我們有載水車到屋前供水,而不像他們只能到井邊汲水。父親官服著裝完畢,一踏出家門,人們必躬必敬鞠躬敬禮,一旦母親急著聯絡父親,她會搭乘小轎,同樣情況的話,其他婦女則不然,必須匆忙步行街衢間。


   我也比同儕標緻得多,雖不算美人,往昔勝過今時平凡。外貌淡於黃色金香木花,天庭飽滿、一雙圓眸、雙頰如稚童紅潤,鼻之山根並不深,卻不塌扁、鼻頭朝天,以幼時年齡而論的話,確實好看,我過去絕非現時現日這般模樣,那時若不是精巧就是細緻。我穿著合身的赭絲長衣,腰身部份裝飾斜織花紋;外套則由上等織品所製,以及擁有美好的穆斯林頭巾;雙手皓腕各約三銀環、頸項戴著著金鎖圈,鼻上穿金環(其他女孩戴銀鼻環),我穿了耳洞,一耳洞垂著藍線、另一耳垂已戴著向金匠訂製的金耳環。


    我年方九歲時許配給姑表親:他的雙親坐擁那瓦巴干吉地區的大片田產,比我家富裕優渥,說定親事前,我已隨同母親拜訪他們幾回,他們生活形態大異吾家,儘管他家非由石、磚所砌,大規模的葺草屋頂和數道大門,工程浩大,農舍裡畜養滿乳牛、初犢、水牛,供給不絕的奶油與牛乳,倉廩內堆積如數丘的穀子,玉米收成季節,一穗一穗放在筐內,冬月時尚有堆攏的甘蔗。


    我未來的公婆急著完成婚禮,我和未來夫婿曾見過數次,其實我們常一起玩耍。父親陸續買下所有嫁粧物件,只差點小錢就能舉辦七月時的婚禮[5]。晚上父母親要是談起籌備婚事禮數,我習慣一旁竊聽而聞之欣喜,我以未來的夫婿為傲,我友卡芮曼是羊毛工人之女,我的未婚夫遠比她的俊美;卡芮曼的丈夫黝黑,我的良人膚白;她的是虯髯濃鬍,我的是微髭短鬚;她的夫婿繫著覆著塵土的棉布和綠背心,我的丈夫總是衣冠楚楚。在我記憶中,他開齋節來訪時,看起來無比聰敏睿智,一襲絲質長衫,軟絨便鞋,頭上戴著絲錦帽、雙肩披著純棉綠斗蓬。卡芮曼的未婚夫則纏著著半新不舊的頭巾,赤著雙足走路。


    我開心,不信誰人能比我幸運。不久所有美夢將成真。若一直和父母同住,今日便不會深深曉悉憂慟。某次我貪玩矇眼鬼抓人,遺失了一只戒指—不過是銀製品罷了,不值錢,至多一安納。可是我年紀太幼小不瞭解,嚎啕大哭,以至於雙目紅腫,我不敢告訴母親,她留意到我指間空蕩蕩,問我在何處,我才說出口。熱辣辣的一巴掌打在臉上,我開始尖叫、大哭,不住抽抽咽咽,父親返家,他責罵母親、也怪我小題大作,不過我心裡很受用。


   和母親相較,父親對我疼愛逾恆,從未處罰我,母親有小事就對我疾言厲色,她偏寵我弟弟,以他之故,我常受罰,不過我跟他還是很親近,我拒絕照顧他全是故意跟母親嘔氣,若看到母親走近,我立刻放下他,惹他大喊大叫,母親深信我惹哭他,周而復始地責備我,儘管如此,哪怕我抓破一點兒指頭,母親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旁照顧我,甚至求藥問卜使我復元為止。


   為了嫁妝數量,母親熔了自己的手環、項鍊,再添銀重打新樣式、同樣地磨亮她本保有的珠寶給我,全宅僅留幾件必須的烹飪器皿,嶄新的錫器全轉移成我的。父親叫她留一點給自己使用,她回絕:「別在意我的事。你姊姊嫁給大地主,怎能不認為你不給女兒丁點值錢嫁妝。她是你姊姊沒錯,可她將是我女兒的婆婆。你曉得公婆家多嚴厲吧!假使我們的女兒空手進夫家,他們對我們可有一車子話嚼舌了!」








[1] Umrao Jaan Ada原著小說內採訪者的化名。Mirza Ruswa,以北印語(Hindi)或烏爾都語(Urdu),r發音不明顯,依音譯為米薩,小說中同名者眾。




[2] Khan在此為穆斯林之通姓,並非官爵職稱或國家的統治者可汗。




[3] 本篇小說之中出場人物均為奧德邦國貴冑,因此男子多前冠尊稱Nawbad—貴族;而Begum則為貴女稱號,照音譯為貝姑。史實上蒙兀爾帝國第五任帝之后,泰姬瑪哈陵的墓主,娘家亦任帝國高官,全名為Arjumand Banu Begum




[4]Jemadar,傭兵團或警察的首領。類似於臺灣的刑警隊隊長,以前的衙門補頭。




[5]是伊斯蘭曆的七月。公元六二二年七月十六日先知默罕莫德徙於麥加,Hijra那日訂為伊斯蘭曆的一年一月一日,十二個月份依序為Muharram Safar RabiulAwal RabiulAkhir JamadilAwal JamadilAkhir Rajab ShaabanRamadan Shawal DzulQaidah DzulHijj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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